汞蒸汽小姐

这里是一盒黑巧克力,打开时忘掉所有烦恼。

伶【罗浮生×杨修贤】

荼白:











杨修贤近两日忙。


戏班子才到东江就有堂会来请,杨修贤一人温饱全家不饿,懒得动。奈何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总要吃饭,杨老板千百个不情愿,还是坐在了梳妆镜前,捏着细笔勾眉毛。徒弟四象夸他漂亮,杨修贤翻个白眼,讲油墨糊了脸都一个样,漂亮你妈呢。四象马屁拍马腿上,瘪瘪嘴就走了。今儿这出是罗家的堂会,摆在隆福戏院,恭贺罗老爷升东江商会总管,罗小少爷晋了洪帮当家,双喜临门。


罗家财大气粗,正经雇了几辆小洋车接他过去。杨修贤不拿架子,一提前襟就坐进去。来的路上他听四象讲,罗家的小少爷只手遮天,就好听戏这一口,行家。满东江没有不知道的,要是咱们唱好了,往后就发达了。杨修贤抬一抬眼皮,真有这么厉害?四象点头说自然,红家班那位林小花旦就是他一手捧起来的,如今票都要抢破了头。杨修贤冷笑,那怎么今儿的戏请了杨家班来唱?


四象支吾了一会儿,图…图个新鲜?


杨修贤懒得掰扯,闭目养神。


倒是司机虚虚的瞟了他一眼。








罗浮生瓜子仁卡牙缝里硌的他难受,好容易拿牙签挑出来,还弄的满嘴血腥味,罗成紧赶着递了碗清水漱口。


他真这么说的?


是。


罗浮生眯一眯眼睛,干脆叫罗成换了一碟水煮盐花生来吃。










按规矩堂会得吃了午饭才开,杨修贤提前到了后场预备妆发,四象跑过来说管家请咱们过去吃饭。杨修贤把额前碎发散下来,又另外换了件衣裳才跟着小五出去,迂回曲折的上了二楼。原是罗老爷特地摆了一桌子,说是先犒劳犒劳戏班,下午才有气力唱。杨修贤一推门满屋皆是酒肉热气,呛的他皱眉。


倒是罗浮生先看清他。



杨修贤没带妆,脸面白里透粉,清爽干净。讲话不靠一张嘴,全含在眉眼里。


话还不曾出口,眼波先流转。


莫说唱功,单就这一张脸,亮出去怕也要名震东江。





许少爷只看罗浮生脸色,便知此人入他眼。











杨老板。


罗老爷起身相迎,读书人做派礼节足,上来赚了杨修贤十分好感,微微拱手行礼。许少爷也跟着站起来颔首示意,杨修贤看他面相儒雅温和,也还了礼。罗浮生不爱这套规矩,偏闹点不一样,调笑着摘了腕上一块表递给罗成。


赏你的。




许少爷眯起眼睛。






四象见了撩袖管就要开骂,被杨修贤按住。罗老板扭头斥他胡闹。声调十足十,话却轻飘飘没分量。杨修贤面色如常,吩咐四象收着,转身入席。席间鸡鱼肉蛋并不缺,看的人犯腻味一口吃不下。他实在用不惯,微微皱一皱眉,只挑拣清淡素菜送进嘴里,捧着粥碗小口小口吃,半碗不到便嚷嚷撑,起身退席。罗浮生看他身量芊芊,知道唱戏的都是猫儿食量,吩咐罗成去买顺和隆的萨琪玛和豌豆黄,一会给送过去。


早知道还要破费哄,一开始就别招惹人家。


许少爷舀了一碗白粥,尝了两口又嫌没滋味,不知道杨修贤怎么喝的满口生香。罗浮生咳一下,接过粥碗舔了舔说我这人睚眦必报,你又不是头一回知道。


许少爷打趣,美人也没有例外?


罗浮生只抿着嘴。








出了门四象张嘴就骂,呸,他算个什么东西,还跟咱们装阔气。杨修贤手里捏着冰凉的表带细细打量,上头的英文他不懂,却也知道不是贱东西,嘴里慢吞吞道他那样的身份地位,阔气还使得装吗?


表盘里映着杨修贤冷漠空洞的一双眼睛。



四象耷拉下脑袋,师父方才该给他脸色瞧的,他无理在先。屋里点了两三个大炭盆烧的噼啪作响,暖烘烘的。杨修贤站着消食,那块表在莹白的手心里颠了又颠才冷笑说给脸色?饭碗都在人家手里,你凭什么给脸色?


罗家上下看着恭敬,一口一个杨先生杨老板。其实内里说什么杨修贤都清楚,懒得争执罢了。若真要一个个计较,早晚气死。再者他什么恶心话没听过,早练就出铁打心肠二皮脸,旁人再尖酸他听来也是不痛不痒。罗老爷对着罗浮生那声呵,说是怪他不知礼节,其实也就给他两分薄面,人前装装样子。



说回来谁会为了个戏子跟亲儿子吵嘴。




十分的好感给罗浮生败了八分。






杨修贤多有不屑的笑笑,顺手把表丢进后院一堆枯枝烂叶里,多一眼都懒得瞧。











下午正式唱起堂会,罗老爷点了一出《龙凤呈祥》,一出《状元媒》,都是时兴剧目,各家小姐夫人爱看。杨修贤青衣唱的规矩板正,却不比花旦灵气逼人。周玉白是他师兄,唱生角,近开场才匆忙赶过来,杨修贤做柴郡主,他要做杨六郎。


好戏在后头。



杨修贤八岁拜入师父十三燕门下学戏,已十年有余。杨老板唱生角有名气,偏偏杨修贤男生女相,明眸皓齿实在唱不得廉颇,倒是十三燕的儿子周玉白俊眉修眼,体态大方,有那么点意思。唱戏实在苦行当,外人看他风光一时,不知道声声啼来皆是血,十年辛苦不寻常。


对着亲骨肉如何下去狠手,两家干脆换了儿子,叫杨修贤跟着十三燕学青衣,周玉白跟着杨老板唱生角。


十三燕工旦角,青衣最妙,基本功扎实的很。可怜杨修贤懵懵懂懂,给他当了手掌间一坨面连揉带扯,唱念做打不必说,单单是抻筋压腿这一茬就要交代半条命,疼的浑身是汗师父也不许起来。弯腰下地须得抓住脚踝,师兄摁着一压就是一早晨,戏班子里此起彼伏都是哭叫声。杨修贤一面哭一面吊嗓子,还得时刻预备师父的戒尺打屁股。中秋师父准许回家吃顿好的,两个小孩子一咬牙商量好,抱着亲爹大腿就是不撒手,最后一人挨了一顿板子揍的老老实实。十三燕性子柔,打孩子多半走个过场,杨老板倒是兢兢业业,差点没把杨修贤打死。从那以后杨修贤就不闹腾了,乖乖跟着师父咿咿呀呀。杨老板铜铃眼睛一瞪杨修贤就腿软,十三燕还老拿他爹吓唬杨修贤,逼的一点懒都不敢偷。十二三岁正赶上变声期,杨修贤变鸭嗓,唱不出婉转曼妙,急的十三燕焦头烂额,说能成不能成,就看这两年了。唱不出杨修贤就逼着自己吊嗓子,练的充血肿胀也不说。他对自己下手一向最狠,终日里对着自己满身青紫咬牙想不能输,他还要成角儿呢。周玉白心疼他,偷了对院结的梨加冰糖给他煮着喝,说是养嗓子。


直到有一天十五岁的杨修贤跟着师父跑场,靠着当家本事《思凡》一曲成名。十三燕看他折身甩袖顾盼生姿,一颦一笑不落俗套,知道他最后是成了。



周玉白也知道,他两个之间终究还是小师弟更有慧根些。








中场休息,杨修贤捧了一盅热茶暖手。正抿茶水,突然罗成端着两碟糕点并一盏骨瓷杯进来。杨修贤懒懒的站起来应一声,罗成赔笑,这是我们少爷请您的,笑纳。杨修贤微微点头,道有劳,代我谢过你们少爷。


话毕罗成便走。


四象看他走了凑过去闻一闻,说好香阿,师父尝一口?杨修贤清了清喉咙,转身沾油彩勾脸,我不吃这东西,你拿下去分了吧。




罗浮生掀开厚大氅帘子,一歪头跨进去,笑说谢了我又不吃,还有什么好谢的。杨修贤原本跟四象说体己话,冷不丁给吓一跳。罗浮生端的绅士做派,只是撩帘探半个身子进来,这就好比给了杨修贤一个选择的余地。







进或不进全在他。








杨修贤不好赶他出去,站起来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,吩咐四象请罗少爷进来。他底色才上一半,红白油彩调出嫩肉色,淡淡的挂一点在眼尾眉梢,唇不画而红。罗浮生一时看住,四象使劲咳一声,顺手拖了架子上的棉袍给杨修贤披上。屋里并不冷,从外头进来只觉暖意盎然。杨修贤才嫌热脱了棉袍,只穿一身白绸缎子的里衣坐着还热了一鼻尖汗,四象怕罗浮生放了外头的冷气的进来扑着热身子,赶忙给他护起来。


罗浮生不明所以,是不是屋里冷?我再叫他们给你端一盆碳?



杨修贤身段曼妙都给遮了个严实,起身道罗少爷客气,不劳您费心。



怎么不吃这个?不喜欢?罗浮生瞧他岂止是不喜欢,眼皮都懒得抬。



甜东西吃多了嗓子里腻,上台怕坏了场面,不该吃的。可罗少爷好意又实在不能推辞,遂叫他们的拿下去分一分,总不至于白白糟蹋了。


嗯,罗浮生顺手捻一块萨琪玛咬进嘴里,那这东西你怎么好糟蹋?



他从口袋里摸索出那块表,啪嗒一声撂在桌面上,震掉了一层干结的泥巴。



杨修贤不曾想居然又折回他手里。罗浮生的意思他猜了个八九分,实在不愿多有纠缠瓜葛,当即便大方一笑,说怎么在您这里,我打发徒弟找了一下午都不见,想来是四处瞎逛丢在了什么地方。既然给您拾着了,我便不好再收。


话毕轻轻推还,脸上竟无半分不耐。



罗浮生哧笑了一声,五官如同揉皱的玻璃糖纸慢慢舒展,笑纹细碎的荡漾在眼尾。



鼻唇中还真有一点他的模样。





四象有劲没处使,干着急。




好在周玉白来的及时。




师兄。


杨修贤起身拱手,目光便不肯再落于罗浮生眉眼处。周玉白还来不及上妆,身着黑白祥云纹路的戏服,越发显得高大英武。我们师父早就定下规矩,这样贵重的谢礼受不得,多谢罗少爷美意一番。周玉白向来不喜罗浮生风流做派,护犊子似的把杨修贤挡了个半,嘴上倒是客气尊重。


罗浮生听了没搭腔,站起来时个头与他不相上下,侧脸错落有致,竟比周玉白还锋利些。


这不是谢礼。


罗浮生眯起眼睛,手指敲着桌面。







倒真是像。周玉白盯着那块表瞧起来,目光却分明落不到指针上,轻飘飘聚焦在一处不相干的地方。他正透过这表回忆起某个人的模样。


无奈年久,实在记不得,只记得一双桃花眼黑亮亮。


他是替杨修贤记着。


模样而已,云泥之别,比不得。杨修贤冷冷撂下一句,转身提笔勾唇。






好戏开锣。





杨延昭(周):她本是金枝玉叶多娇美,行鲁莽诚恐怕体统有伤。行一个君臣礼郡主请上,执刑具恐仰面欺了君王。


柴郡主(杨):乱军中为救我岂把罪降,将你的名和姓细说端详。


杨延昭(周):我的父杨令公兵权执掌,我本是天波府延昭六郎。


柴郡主(杨):天波府忠良将宫中久仰,闻是虚见是实名不虚扬。怪不得使花枪蛟龙一样,难怪他重礼节并不轻狂。将门中无弱兵古语常讲,细观他一表人才相貌堂堂。乱军中又不能闲谈细讲,顷刻间我和他各奔一方。我终身应托在他 的身上,男和女怎交言令人彷徨。六将军你与我四下瞭望,珍珠衫赠将军好好收藏。到龙棚凭此物请功受赏。



杨延昭(周):接过了珍珠衫得意洋洋。






许少爷抿一口今年新上的碧螺春,夸一句是好,怨不得众人追捧。罗浮生盐花生吃多了口渴,抓起茶盏牛饮一通。


茶还是人?


杨修贤神态顾盼,举手投足间柴郡主的贵气刚烈竟然给他唱出了九分,台下叫好连连。


许少爷笑,道都一样。



罗浮生也笑一下,把玩着蝴蝶刀再不讲话,戏都听不进去。



还有一分,留给了台下的罗浮生。他坐第一排正中,全场最好的位置,桃花眼不笑尚带三分俏,盯的杨修贤脚步虚浮,背后燥热难堪。



恍惚间看岔了眼,两张脸重叠。







——TBC.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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